翻译工作非常重要

我只是从作家的角度来谈这个问题。作为一个作家我感到翻译工作非常非常重要，作家离不开翻译。作家的书，翻译得好就有人看，翻译得不好就没有人看。我自己就有这祥的体会。
1962年，我写了一本关于柬埔寨的书，英文不错。出版社要译成法文，我原来的翻译同出啄社闹了点矛盾，出版社不用他了，另外找了一个。那个人翻译的不行，他把柬埔褰译成了越南，把农民译成乡巴佬。那时候我在别的地方，没有时间去査，回来后发现那本书没有人要。后来我向出版社交涉，出版社重新又找人翻译，比原来译得好，书就有人要了。后来又发生过类似现象，（如《我家有两个门》)也是翻译得不够理想。
从1968年起，再有人把我的书译成法文，我自己一定要看。出版社很不愿意作家自己检查、修改，但我坚持一定要这样做。今年11月，我又有一本书要在法国出版，我要在7 月28日赶回瑞士去，29日翻译要来，他限我3天把法文版看完，因为8月1日全法国放假，出版社也都关门。你们千万不要在8月去法国，8月的法国找不到人，那个翻译他有一只狗。他说那只狗要去度假，却限可怜的作家3天把250页都看完D我说，不要紧，我可以按你说的做。这是笑话，不过26也是正事，我的意思是想说翻译工作对我们作家来说有多么重要。
最近西班牙也翻译了我的书，我拿西班牙文版的书给西班牙人看看，他们说真是莫名其妙，你这本书无头无尾，真不好！ planetc在西班牙是最大的出版社，但用的翻译却大都是糊里糊涂刚毕业的小姑娘。我的西班牙文不行，没办法核， 我在那里争呀争呀，但他们不理睬，作家好可怜！

中国的翻译大有进步

现在我谈谈中国的翻译。在国外我经常看你们出的《中国文学》，翻译得不错，译文比较准确，但有的时候不够艺术，是不是？ 一个字一个字的翻。但总的说来，最近几年，中国的翻译大有进步/很多人都跟我说，我自已也有这个感觉。
我只说英文、法文，尤其是你们的法文版，比较好，翻译得比较艺术。前四五年在新桥（饭店），人家要我谈一挚话，我就谈了翻译，使杨宪益很高兴，好像这是第一次作家提到翻译。我认为翻译是艺术，翻译不能够机械。翻译不是一个平常普遍的工作，尤其是文学翻译6当然,科学翻译更重要， 等下再谈谈，现在先谈文学翻译。

文学翻译非常不容易

文学翻译工作非常不容易,培养好的文学翻译很难。在法国，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有很多人住在英国。回来的时侯他们的英文很好，他们的翻译做得不错，现在这一批人都死了，再在法圉找好的从英文译成法文的翻译很难很难。而且只有几个，费用昂贵。为什么呢？因为现在这一批人没有经验。出版社派过一个翻译给我，还是个博士，但翻译却不行。他只会逐字逐句的翻译。为什么呢？这是因为英国的语言非常非常的复杂，常常在变。最近我准备介绍一本谈英语的书，这本书把英文分成英国英语、美国英语、澳大利亚英语、新西兰英语、香港英语、马来英语……还有美国黑人讲的英语。英语就像一个大海洋，所以从英文翻译特别难，比法文难，法文新词很少。历史上诺曼人的入侵，还有战争， 等等，给英语输入了许多新词，英语的很多词，常常具有两种意义，我写过一本书，用的是古英语，我要求翻译用18世纪不超过1750年的法语来翻译。出版社找不到人，后来是我自己找了一个人翻译，译得很不错。我讲这个例子的意思是要说，翻译是一个很伟大的工作，做好翻译工作非常不容易。

欧洲的书籍市场被侵略

 我在美国的时候，我问有的德国人，为什么德国的书在美国翻译的这样少呢？他们告诉我，美国出版社一心就是搞钱，他们不想要你的书，而是想尽办法把他们的书卖给你。因此现在就有这种情况，欧洲的书籍市场被美国侵略。他们匆匆忙忙地翻译，不顾译文的好坏。法国有40%的书籍市场被美国占领，而法国的书在美国翻译出版的却很少。这同法国（包括欧洲）缺少好的翻译也有关系。

联合国翻译水平高

联合国的翻译可以说是最好的。联合国的翻译工作面很广，政治、经济、文化、教育……方式有笔译、口译和同声传译。联合国的翻译水平很髙，训练有素。我知道你们的一个叫施小菁的在联合国做翻译，水平很好。像施小菁这样的翻译很难得，她是翻译方面的专家。联合国现在没有钱，可能要裁员，你们可以请他们来。听内有的单位请专家，把出租汽车司机给请来了。我建议你们在联合国退休的人中聘请专家。

中国的书籍依靠你们自群来翻译
中国现在出的好书不少，几年前我曾说过将有"大,批青年作家会起来；现在不是已经起来了吗？你们应当把他们的书翻出去。你们依靠外国人来翻译你们的东西不行。中国是一支国际力量国外有汉学家，我看你们也应当培养美国学家、英国学家、法国学家、欧洲学家，•••再有，我们翻译的好，外属就会找我们翻译,老叶(对叶君健说），你的老二在国外经潸有人找他去帮助搞翻译。

 文学语言与科技语言不能分家

现在有一种倾向；就是越来越多！的新的小说使用科技语言，因为计算机、机器人；等等,现在已经成了日常的东西。
在这方面;我感觉中国的'毛病是太守旧，太依靠旧式的传统英语，不够注重现代的英文。莎士比亚的英语很漂亮，但不是今天的英语。
最近出了一本新书，叫《梵蒂冈第三》，是一部侦探小说， 作者是一个计算机公司的经理。他在这本书里用了许多科学的东西，销路很好。这本书的意思是,现在的世界跟过去的不同之处，是信息控制一切。谁控制信息谁就可以改变世界。
科学性很强，有些连我也看不懂。所以我说科技语言和文学语言不能截然分开。不要分成一个科技语言，一个文学语言。当然，我讲的不是很高深的科学技术,而是普通的科学技术。现在许多作家就是从科技方面来的。

关于机器翻译

翻译还有一个领域，就是机器翻译，现在机器翻译开展很有限，我对机器翻译也没有好大兴趣，但很多公司却都希望用计算机来翻译。因为用人费用髙，要吃饭，要睡觉，计算机不用吃饭，也不用睡觉。
我认为你们搞翻译工作的也要学习用计算机，年青人特别要学，我老了，我刚刚想办法弄到一台文字处理机，可我爱人很反对，他说那对我有害处，为什么呢？因为初稿对作家来说很重要，你也许对初稿不满意，进行修改，但初稿有时可能比修改过的还好。文字处理机，是把最后的定稿印出来.这对记者很好，因为他们只要最后的定稿就可以了，过程不要，但作家不同，他们需要过程。有.时在这部作品里删掉的东西，可以用到别的作品里头。所以我们作家用文字处理机不见得好，但翻译工作我觉得可以用。
中国是一支国际力量，你们不要看现在，要看将来，所以你们一定要有自己的卫星，宁可在别的方面牺牲一点，也要早点搞这个东西。因为通过卫星有很多翻译工作要做。你们觉得我看得很远吧，不，这是十年以内的事情。这十年我也许不在了，但这十年对你们非常重要。翻译不能总停留在一个水平上。

关于日常会话

技术方面谈的差不多了，现在我谈口语，就是日常会话。这方面你们的经验可能比我还多，日常会话很难懂，你要听懂人家的讲话，非懂得点心理学不可，还要懂得人家的文化。我举一个例子，在印度，人们从不说谢谢，就没有这¬匇活谢谢，（韩素音女士做了个手势），最近才有些地方开始说谢谢。这会不会引起误会呢？会的。有些国家我发现有的字是缺的，是没有的，也有的是表达不同。那么这个地方怎么样应付？只有录音，把录音带回来作材料，这是美国人的作法。美国人，特别是美国的青年人，到欧洲去，兜里总带着录音机，很方便，也不贵，他们把谈话录下来，然后带回去研究，因为美国人到英国去也引起不少麻烦。比如电梯，美国叫lift,他们叫elevator,公寓英国人叫flat,他们叫apartment。尤其是到苏格兰、爱尔兰去，英语的差异很大。许多美国青年人，夏天过暑假就这样录音，回去后到大学班里整理研究，还有的到瑞士去学德语，但瑞士德语区的德语同德语有很大区别，写的时候用的是德文，但说的是瑞士的德语。它里边掺杂有德国字，法国字，拉丁字，很难懂。据我所知，很多地方说的和写的不一样。阿拉伯国家写和说的两回事，埃及也碰到这个问题，阿尔及利亚说的是阿拉伯语， 但写的不是阿拉伯语。所以你们说的很对，说的和写的要分清楚。现在口语使用的越来越多，作用越来越重要。尤其是在美国，很多人不会写信，因为通过电脑、电话，不需要写信，有许多青年人一年到头从没给人写过信。人们之间的文字交流越来越少，使用口头交流越来越多。昨天我就碰到一个美国田纳西来的人，他说了句话，我回答，他认为我侮辱了他。我马上说对不起，对不起，我有英国人喜欢开玩笑的习惯，所以说口头语言的不同，有时会引起一些误会。我讲的笑话是英国人用的，美国人不懂。
最后，我想再强调一遍，翻译工作非常重要，我们要保护我们自己的文化，发展我们自己的文化就必须有大量的翻蜂工作者。我们要赚外汇，我主张我们自己去做这个工作， 不要让别人做这个工作。听说年底汉学家要来开会，我知道有些汉学家是很好的，但也有的汉学家你们也知道，很糟糕(众笑）。那么他们的名誉是哪里来的呢？原因不外乎是“瞎子当中独眼称王"（众笑）。中国人很聪明，学东西很快，因此我们自己的作品应当我们自己去翻译，自己向外传播。